□刘玉珠
晨雾未散,空气中似乎还未退却最后一丝清晨的凛冽,夹杂着清透的凉意。路边石缝里探头的枝叶刚染上露珠,完全染绿的老柳梢头已有黄鹂试啼。
这时候的大地,最像未出阁的姑娘,把金步摇藏在袖里,只让轻风泄露些许端倪,那若有若无的甜香,是季节的耳语。
可惜我最爱的油菜花谢了。
今年春天,偶然出行遇见过,天地间好像突然泼开一瓮熔化的金子。
油菜花开得这样热烈肆意,像是要把整个冬季欠下的阳光都还给天地。薄如蝉翼的花瓣,倔强地叠成千层万叠,在茎秆上堆成一堆一堆的火焰。
最触人心弦的是那亮眼的颜色,说是鹅黄太轻柔,说是橙金又太俗艳,像琥珀吧,经年累月凝成的温润,方有这般令人心颤的暖意。
花田深处藏着耕作人新翻的犁沟,黝黑的沃土裂开细纹,就像老茶碗上散布的冰裂。被花田吸引,驻足的人们沿着小路走进花丛,脚印陷进松软的泥里,惊醒了蛰伏的蚯蚓,人们仿佛一瞬间陷入了这漫天的明黄色,只听见耳边若隐若现的笑声。
手指轻轻掠过花枝,人们穿行在花海中,花粉便簌簌落在衣衫上,转眼间织成流动的星图。就像民间技艺高超的绣娘纺纱,金线银线在织机上翻飞,一寸一寸织就的是土地的心事。
细雨随风入夜,花海在雨雾中翻涌,恍惚间有了海浪般磅礴的声势。
清晨,万物重新舒展。养蜂人总在此时揭开蜂箱,金褐色的云团嗡鸣着扑向花丛,后腿渐渐鼓成两粒琥珀。蜜蜂的舞蹈是最古老的密码,它们用八字形讲述太阳的轨迹,用摆尾的频率丈量花蜜的丰饶。
田间辛勤的人们正在劳作,镰刀起落间,惊飞了蹁跹的粉蝶,却惹得蜜蜂更加殷勤,它们大约知道,这些采撷的甜蜜,会变成青瓷碗里的甜羹。
黄昏,夕阳将云絮染成玫瑰色,又给每朵野花镀上金边,随风转动的光影里,整片花海都在向西边天际倾倒。
整个下午都端坐云端的太阳忽然醉汉般踉跄,把最后几斛金箔尽数倾倒,惊起满地蝴蝶似的碎光。花枝在暮色里舒展腰肢,将积攒整日的芬芳轻轻抖落。夕阳终于沉入花海尽头时,暮色忽然变得黏稠。成片的金黄开始褪成做旧色调的暖褐,又渐渐洇作水墨系的苍灰。那些被白昼揉碎的光,都悄悄藏进了土地深处,等待下一个清晨被第一声鸣啼重新唤醒。
夜色漫上来时,花田变成暗金色的河流。
油菜荚在暗中膨胀,细小的籽粒互相推搡,激动地想象着关于阳光的故事。
它们不知道,过些时日,自己将变成油坊里滚动的黑珍珠。
喜悦的夜里,且容它们做个鎏金的梦吧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