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蒋晓华
上世纪90年代,我生活在石油大院。大院就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小镇,从学校到医务室再到食堂、电影院、小商店……足不出院,就能拥有丰衣足食的生活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每个周末的晚上,家属区溜冰场上都会举行周末舞会。
华灯初上,音乐大震,录音机深情地唱着:“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拾九朵玫瑰……”
三步舞曲的节奏“蹦擦擦,蹦擦擦”,随着大音响里的重低音,仿佛每一声都敲在人们的心坎上。
那时,18岁的我,依在寂寥的窗边,听着音乐一首接一首,是那样的热闹,不禁也想去看看。
犹豫良久,我终于带着一本书出门。
夜色如墨,路灯昏暗,我走到溜冰场侧面公路的树荫下,站在阴影里,仿佛和树融为了一体。
溜冰场的上空中挂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彩灯,此起彼伏地闪烁着,应和着音乐节奏,营造着欢快的氛围。
此刻,场上人声沸腾,热闹非凡。一对对舞伴优雅地旋转着,场边的栏杆旁还有一堆人在围观,或摇着手帕休息聊天,或三三两两地议论观看。小孩们兴奋地在舞池里穿来穿去,嬉戏奔跑,欢笑着、尖叫着,玩得不亦乐乎。
看了一阵,我就走向溜冰场一隅的图书室,那里面的明亮安静和室外的热闹喧嚣天壤之别。
图书管理员黄阿姨看着每周都来借书的我,展开一个温暖的笑容。虽然很少遇到,但我知道,黄阿姨其实就住我家楼上。
“看书是个好习惯,要保持哟。”黄阿姨看着我手上的书,和我轻松地聊着。
临走的时候,黄阿姨又忍不住叮嘱两句。我笑着点头,不是不肯说话,是羞涩地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回家的路,或许是因为手上的新书,或许是黄阿姨的笑容,我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。月光清浅,我随着地面上自己斜斜的身影,步履轻快,溜冰场的喧嚣渐渐抛在了身后。
19岁时,我跟着张老师在公司设备管理部实习,张老师是我小学同学的母亲。
作为职场“小白”,我那时格外羞涩。张老师却总是有办法打破我的“壁垒”。比如,要求我去接办公室的电话。
记得有一次,“铃铃铃……”电话铃声突然大作,我吓得一哆嗦,手里的笔都差点掉了。我看看电话机,又看看张老师。她稳坐不动,微微抬起下巴,示意我接电话。
我只好拿起电话听筒:“喂,您好,请问找哪位?”
一般这种时候,我只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,听筒里遥远的声音反而漂浮着,我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,总要问第二遍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,我对打来电话的人渐渐熟悉,对要处理的事情心里也有了底,不再那么胆小。何况张老师就像定海神针,一边鼓励我学习成长,一边又把我紧紧护在身后。
20岁时,我正式参加工作。那时,我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无损检测,需要长期在野外一线施工。
记得有一次,我参与了长寿一个应急项目建设。当我坐着最后一趟货运车来到项目驻地时,心里非常忐忑,因为班组上的人我基本上都不认识。
听到车子到来的喇叭响,同事们三三两两从房间出来,开始搬卸车上的物品。我讪讪地提着塑料桶,什么都没来得及说,大家已经帮我把箱子和铁床搬到了属于我的房间里。
这一次,班组租借的当地农民新修的毛坯房,房间配置简陋到只有一个昏暗的灯泡。陈班长叮嘱我:“缺什么说一声。”我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。
但一会儿之后,我就后悔了。房间唯一的窗户只有木框,没有玻璃,风呼啦啦地朝房间里灌,唯一的木门没有装锁,也没有插销,形同虚设。
我正在发愁的时候,陈班长拿着一卷细铁丝和钳子进来。他二话不说,首先用塑料纸封了窗户,然后在屋角拉起了一条可以晾毛巾和衣服的铁丝,又做了一个简易的门内插销。
陈班长话不多,却考虑得细心周到,让我惶恐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。
和班组的人混熟之后,虽然我一直少言寡语,但笑容却渐渐多起来。除了自己的工作,我也帮大家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渐渐地,在项目一线工作大环境的熏陶下,我习惯了听到豪放的“开饭了!”就往食堂走;习惯了上下班的路上,加入大家的大合唱;习惯了一边喘着粗气,一边跑上跑下看着焊工手势、调整焊机电流;习惯了赶工期的时候,天一亮就出发,披星戴月再回驻地,直接把能利用的时间拉满;也体验过小小的欢喜,比如中午工地离驻地太远,就地在老乡家里打“牙祭”,吃到灶台上已经熏得漆黑的极品老腊肉,或者灶孔里烘得香甜的红薯……
这样的生活,逐渐激发了我骨子里那种属于石油人的豪迈底气,我被同事们战天斗地的乐观精神感染着、同化着,越来越开朗,不知不觉完成了从学生到石油工人的蜕变。
静夜里,想起这些青涩的石油往事,我嘴角微微上扬,青春真是美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