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蒋晓华
进入腊月,年味儿渐浓,小区里张灯结彩,商场里播放着喜气洋洋的音乐:“每条大街小巷,每个人的脸上,见面第一句话,就是恭喜恭喜……”
父亲打来电话叮嘱:“香肠腊肉给你们寄出来了,注意查收。腊月二十四,再忙都要记得打扫家里的卫生……”
这辞旧迎新之际,父亲的话在耳边萦绕,让我不禁想起了过往那些藏进腊月里的盼望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还是孩童的我生活在一个小镇。小孩子是最盼望过年的,因为接近年关的时候,母亲会带着我到供销社扯上几尺当年最流行的花布,做一套新衣。而外婆也会亲手给我和表哥表姐们缝制棉衣、棉鞋。
家里还会置办一些年货,舅舅会豪气地买回一捆甘蔗放在门后,舅妈把炒香的花生、瓜子、胡豆等干货依次满满当当地摆在桌子上。
快过年的时候,欢声笑语特别多,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,不时噼里啪啦响起的鞭炮声,让人觉得空气里都透着喜庆。
每当哪家有从外面回来的亲人时,家里都会欢天喜地,邻居们热情地涌去串门唠嗑,小孩子们则屋里屋外欢腾地跑着,衣兜里装满了邻居送的干货和糖果。
每年的这个时候,我总要一遍又一遍地问母亲:“妈妈,爸爸什么时候回来?”
母亲一边忙活,一边向屋外眺望,不厌其烦地回答:“快了快了,就这两天吧。”
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一年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。从小我就知道,他是石油工人,在遥远的外地工作。
父亲快要归来的那几天里,我总是在车站附近玩耍,眼巴巴地望着从每一趟长途汽车下来的人,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而每一个提着大包小包回家的人下车时,总有相熟的人热情招呼:“老三回来啦!”然后转身给旁边的小孩说:“你爸回来了,还不快去叫你家里人来接。”小伙伴一溜烟地往家跑,边跑边喊:“回来啦,回来啦。”引得各家纷纷出门张望。
我非常盼望这样的欢喜落到自己身上,愈加不敢错过每一张下车的面孔。
在一趟趟过往的汽车驶过后,在失落的数次叠加后,我终于迎来了背着大包小包、跳下车就笑着呼唤我的父亲。
我又害羞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无数次在照片上看到、却在现实里感到陌生的人,一声“爸爸”叫得含糊而低微。
父亲赶紧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根香蕉递给我,那是我最喜欢的水果,也是那个年代小镇上难得一见的“奢侈品”。
我骄傲地拿着香蕉,朝着家里狂奔去报信。
冷风呼呼,刮得耳朵生痛,我却浑然不觉。
父亲回来的那一刻,一家人的新年才在热闹的鞭炮声中拉开序幕。
后来,我和母亲来到了父亲的单位,一家人终于生活在了一起。开始的时候,每年过年都要回老家,和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一起过。但后来家里老人逐年去世,故乡渐行渐远,我们过年就不回去了。
成年后,过年对我来说,就是一个长长的假期,忙着和朋友各种聚会。浮光掠影里,心里的盼望无非就是家人平安健康,单位年终奖能多发一点。
结婚生子之后,腊月里,我又开始数着日子算归期,盼望着早日回家和父母团聚。早早地,我就开始计划给父母采购新年礼物,穿的,吃的,用的……虽然他们总说啥也不缺,但我却忍不住买买买,总想用这些礼物弥补不能随时陪伴他们的愧疚。
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,孩子逐渐长大,我也渐渐奔向知天命的年龄。腊月里,我和丈夫变成了留守的一方。虽然物质已极大丰富,我却依然有着老母亲不肯停歇的操持的心,早早备下各种水果零食,盼着在外读书的孩子早些回家。
航班是不可错过的,提前两个小时就到机场候着,站在出站口,又像曾经一般眼巴巴地盼望,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,一颗心才落下地来。
丈夫赶紧接过孩儿手中的行李,脸上已经笑开了花。开车的时候,就听孩子各种诉说。在一句句笑话里,爽朗而幸福的笑声飞到了车窗外……
就这样,在腊月里,一年又一年地盼望着,虽然盼望的人和事不一样,但最终都盼着一家团圆,因为这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期待。
直到现在,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样一个场景:腊月里,父亲带着我和母亲,走在故乡的田坎路上,远远望见萧瑟的山坡上,一个孑然的身影拄着拐杖,站得像一棵长在那里很久的树。走近了,才发现,那是古稀之年的爷爷。虽然他的眼睛已经昏花,但我依然看到了他眼神里的牵肠挂肚和望眼欲穿。父亲扶着爷爷,颤颤巍巍地向家里走去,爷爷沟壑纵横的脸上,每条皱纹里都充满着幸福的喜悦。
藏在腊月里的盼望,就像是墙角的腊梅,细细小小,密密麻麻,暗香不断,沁人心脾,让人难忘。
有盼望总是好的啊,那些盼望总会在归人出现的那一刻,最终达到甜蜜的圆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