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佳

到不到一个地方，这个地方都存在，但你却因此而变得不一样。

我是傍晚到的井站。刚下车，还没看清人，就有个声音慌忙地喊：“快把小白拴好！”

冬天夜幕降临很早，行李刚卸完，天就黑尽了。班长说，等会再收拾东西，先去吃饭。这时那只叫小白的狗已经跟我混熟了，走进走出都跟在我身后摇尾巴，大家都很惊讶，说小白平时很凶，怎么这么快就认你。

动物不会说话，但我觉得它们很多时候能未卜先知。也许小白知道接下来的几年，我会照顾它和它的孩子们。但我没有想到的是，它的孩子们，又在接下来的岁月，像接力赛一样陪伴了我。

刚去的一两年，正是井站生产最忙的时候。同事们的工鞋都跑穿了鞋底，胖班长也瘦得变了形，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怀疑他得了不治之症。

每天有两个拉气田水的师傅到井站来，都被太阳晒得黢黑。来的时候遇上饭点，就跟我们一起凑合。有一次，请师傅帮我们在街上买一坨豆腐回来，等豆腐到我们手里时，已经被颠成了一袋豆花。班长笑着骂他，师傅也笑，说，路太烂了，以后干脆买豆花。

那时我还不会做饭，一个人胡乱做胡乱吃。几个会做饭的同事看不下去，让我跟他们搭伙。因为他们手艺太好，有时候附近出差的同事也过来蹭一顿。他们把外面的热闹带进来，平平常常的饭菜就吃出许多不一样的风味。

小白后来生了两只小狗。一只因为看起来傻乎乎的，就取名叫莽墩儿，一只生下来就没有尾巴，就取名叫尾巴。莽墩儿很小就开始陪我上夜班，几乎和我形影不离，大家找我只需要找到狗就行了。而尾巴是一只高冷的小狗，每天卧于井口，望着远方。

有段时间工作忙碌，生产上各种不顺，大家经常彻夜无眠，又冷又累，整个人都要被压垮了。晚上同事唤我吃饭，我也没有胃口，开始疯狂想家，想妈妈，感觉自己已经被命运抛到一个遥远的地方，与外面的世界彼此相忘。

默默流了很久的眼泪，听到敲门声。走出去，同事的背影消逝在楼梯转角，给我窗台上留下了一碗鸡汤。一时间很多小情绪突然放大和清晰，当时的心情下，意外写出我的第一篇文章《想家的味道》。

原来随手几笔，竟然能成为“随笔”。原来瞬间的心情变成铅字以后，能像拍照一样有了永恒的可能。在大地还一片漆黑时，一个人心中的天悄然亮了。

后来我调到另一口新井，小白又生了一窝小狗崽。班长得知井站只有两名女工，就托人带给我一只，我给它取名妞妞。妞妞陪我一起经历了多年难遇的暴雪和酷暑天气，也陪我见证了自己的成长。那段时间我有妞妞，有书有文字，我们一起驻足于光阴，彼此温暖。多年以后，我一边回忆往事，一边写下《妞妞识得红颜色》。

这些年东南西北刮来的风，把好多人和事都吹散了。植物各有各的根，各有各的形态，人也是一样。有的人站在面前跟我说话，我拼命回忆，也记不得他的名字。直到告别了好一会，关于他的记忆才涌出来，但那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。

在我生活中失去名字的人越来越多，也许我也在别人那里变得没名没姓。人总是在急匆匆地赶路，偶尔在一个地方停下来，仿佛之前所有的慌张，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停留。房子被风吹旧，太阳将人晒老，就算这样，一个倔强的人也很难在生活中服帖，他会顺着那一点点光往前走，不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