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友花
河套平原是梦中的天堂。在黄河几字形的弯曲里,是长庆油田的主战场。不论是塞上江南的银川,还是敕勒川下的苏里格,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如同一首行吟歌谣:九曲黄河边,过了黄河是竹山,过了竹山是沙山……
河套南边是陕北黄土高坡,河套西边,就是河西走廊。黄土地的厚度,往往折射出人性的高度,人们勤劳、朴实,额上的皱纹,如沟壑纵横的土地般苍凉,而河西走廊的黄沙万里,把征途延伸到辽远。我把自己镶嵌在历史深处,雪,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的。一场大雪,把黄河装扮成一个隐喻。
童年开始记事的第一场雪,是在五六岁的时候。早晨起床,推开木门,昨夜的一场大雪已经悄然而至,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。那时候,只会堆雪人,打雪仗,稍微大了一些,就想象着坐着狗拉雪橇招摇天下。那时候,大人比孩子们更兴奋,说瑞雪兆丰年,农耕社会,靠天吃饭。
雪是温暖的,积雪之下,不是想象中的寒冷。它如一床棉被,覆盖着山川河流,也覆盖着土地下的麦苗,更覆盖着天下苍生。秋收冬藏,进入农闲,一年中最饱满的时节,麦粒满满当当入了仓,带皮编成麻花辫的玉米挂上了墙,父母围炉而坐,闲话桑麻,小孩惦记着炉底灰里埋的土豆红薯。待到斜阳渐落,暮色生寒,炊烟从一户户人家袅袅升起,那一份静谧安然,便成了游子在异地他乡最绵长的挂牵与眷恋。
乡村的孩子,靠一本本书延伸着对远方的希冀。书读多了,现实中的雪,逐渐有了诗意。那诗意来自诗经楚辞,来自唐诗宋词,而真正体味雪的深沉与厚重,是在河套平原。那时,我已经是长庆油田的一名石油工人,穿一身红工衣,未曾踏雪寻梅,却曾踏雪巡线。望千山暮雪,忧民生冷暖,手握管钳的石油人也能像侠之大者,有心系天下的家国情怀。
一直以为,卢纶写下“欲将轻骑逐,大雪满弓刀”应该是在河套地区。他写的是汉朝,大汉将士挥师北上,追逐匈奴。这是英雄主义的雪,捍卫边疆、开疆拓土的勇气跃然纸上。卢纶的时代,已是唐朝中期,国运渐衰,英雄迟暮,诗人落魄,但心中依旧豪情万丈。
在长庆油田展览馆,有一幅实景蜡像“守望石油”。冬天的黄土高原,一个采油姑娘斜倚在一棵大树边,遥望风雪漫卷的远方,在她身边,是一条孤独的狗。每次凝视,总会想起卢纶的诗,这是另外一种英雄主义的雪。前者是戍边的将士,后者是石油工人。她或者他们守望的是奉献,每一滴石油,都映衬这清澈的祖国,每一方天然气,都点燃万家烟火。如那首歌唱的:“你在南方的艳阳里,大雪纷飞,我在北方的寒夜里,温暖如春。”
几年后,到西安工作。从河套平原来到终南山下,也就是从黄河流域的北边来到流域的南边。大雪时节,从古代到当代都在保供。唐朝是伐薪烧炭,也就是砍伐终南山的树木,现在是天然气保供,生态得到更大的保护。曾经站在终南山黄河长江的分水岭,满目苍翠,望得见山川隐隐,记得住乡愁悠悠。
望着终南山的积雪,想到的是: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只是,唐朝喝的是绿蚁新醅酒,是低度的米酒,现在喝的是西凤酒,高粱烧。今人比古人更浓烈。
那次登分水岭,真想把一只鞋放在黄河这边,把另外一只鞋丢进长江那一边。我相信它们会在大海里相遇。那里,是我的故乡,黄河下游渤海湾边的寿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