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佳

宿舍门口是一排高大的黄桷树。上面经常站着无数小鸟，它们在附近鱼塘上空盘旋一会儿，又叽叽喳喳叫着一起回来。

它们把井站的院子当成自己的家了，二十几年来，鸟不知道繁衍了多少代。鸟是很谨慎的动物，它在空中观察很久很久，看到蚂蚁、田鼠、野兔们在哪里安家，它才会在哪里歇脚。它们选中了院子里最高大的几棵树，无论哪个季节的风吹过来，它们都能最先感知到气候的变化。

树不是打井的人种下的，打井的人留下一个井口就走了。后面来的人修好房子，装好设备也走了。最后来的人很年轻，汽车把他和他简单的行李放在井站空荡荡的院子里，响了两声喇叭就走了。他住了几天以后，觉得阳光太盛，便想着种下几棵遮阴的树，他没有想到这些树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
树长得比他想象的要快很多，好像没过两年，树就从窗口蹿上了屋檐，最后将整个生活区都拢进自己怀里。树长得又高又显，云堆飘移，树影摇动，他总是低着头，躬着身，从树荫下走进太阳里，从生活区走到生产区。

连接两个区域的是一条万年青围成的甬道，万年青是他和妻子一起种下的。妻子比他晚去几年，属于他们的浪漫并不多，一起开荒要算一桩。那时候他们很年轻，一个清理碎石子，挖土坑，一个栽树，埋土。几天时间，就开垦出一条二三十米长的绿荫小道。

从这条郁郁葱葱的小路开始，他们把生活区里的荒地陆陆续续开垦出来。靠墙根种了花椒树和柚子树，平整开阔的地方成了菜地，往洗手池的方向长满了栀子花和喇叭花。一年又一年，墙根儿、院子、门边甚至窗台，每一种她无意中说出的植物，他都想方设法去要来种子或树苗，再花许许多多心思去培育。

植物的生长没有声音，他也是一个木讷寡言的人，但这些花啊，树啊，庄稼啊，一年四季都很争气，都长得饱满整齐和旺盛，都在拼命替这个男人说好听的情话。

一个人和一个家是不一样的，他尝过一个人的孤单，她来了以后，所有的花团锦簇和硕果累累才有了意义。

他用背篓背回一只小狗和几只鸡仔。

他大清早扫去门前的落叶和积水。

他为她做了生日的年年有“鱼”。

一个原本很随意的人，有了她以后，他制造了许多惊喜和感动，再也见不得院子里有一丁点的荒芜和衰败。

到儿子生下来时，这个院子已是今非昔比。谁也没有想到，一个偏僻的井站会被收拾得这样漂亮。每天成群的鸟站在树梢上，一早一晚，就算鸟的叫声像透过筛子的绵密细雨，他也能听出是哪一种鸟的声音。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收获，每一处地方都在开花和结果，都陪着他们一起忙忙碌碌。

他们熟悉每一棵树、每一株草的位置。他们站在这个季节的风里，就能嗅到下一个季节的气息。从青年到中年，掰着指头一算，退休就是一眨眼的事了，一场一场的风雨慢慢松开骨缝，叫他们再也不想去更远的地方。

他做过许多久远的打算，买一处房子，偏僻一点也行，屋子不用太宽，一定要有地，要按照现在的样子来规划。在他心里，已经给她退休以后的院子派上了各种用处。

他甚至重新做了一把称手的锄头，他想象着那一天，挥舞着锄头，风吹草低时露出一个头顶，腰背酸痛时抹去一把汗水，然后，她就在身边。

这一夜，月光很好，大地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