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吴明嫒
我与堂哥失散多年,在我的大脑里,不过是些孩提时代嬉戏的记忆碎片。我们的第一次通电话,是在彼此成家之后。他通过儿时好友辗转联系到我。电话里,我们都为找到对方高兴不已,他声声直唤我的乳名,热情洋溢的声音穿越时光隧道,仿佛就在老家的院坝里玩过家家似的,天真无邪的笑声还在屋檐上空回荡。
父亲是个石油人,经年累月在外工作,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三人生活在老家,我很渴望有个哥哥伴随左右。每当我遭受欺负的时候,是堂哥用幼小的身体护住我,而他总免不了饱尝一顿拳脚。他从来不哭,反而替我擦去腮旁的泪珠:“嫒妹妹,走,跟哥回家去。”
母亲每天忙着挣工分分口粮,家里的水缸经常是空的。大巴山山高路远,我们要到半山腰的一口泉井那里去挑水。我和姐姐抬着笨重的木桶走在极其险峻而狭窄的山路上,结果我不小心摔倒了,一下子失去平衡,眼睁睁地看着木桶咕咚咕咚一路滚下悬崖,我和姐姐在木桶坠崖落地的可怕回响声里嚎啕大哭。堂哥远远瞧见,抄近道拾起木桶,替我们姐妹俩把水挑回家,然后一起做一顿香喷喷的饭菜。等候在家的小妹妹依靠在门框上打起了瞌睡,她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。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,堂哥成了我们姐妹三人重要的依靠。
堂哥是名副其实的“孩子王”,在老家玩“打仗”“过家家”游戏,他都是组织者和带头人。有一年夏天我们一起去上学,由于头天晚上刚下过暴雨,路过一溪流时,只见洪水泛滥,原来能步行通过的青石板全被淹没。一路同行的小伙伴们六神无主,不知道怎么办。堂哥处变不惊,先用脚试探一下水位,指挥着大家把书包系在背上,全部挽起裤脚,鞋子挂在脖子上,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间隔着,手牵手,在青石板位置下水,一步一步挪移,蹚水过河,顺利到达对岸。
老家贫瘠的土地难以养活一大家子,穷则思变,堂哥读完初中,就南下广东打工了。据他摆谈,最初那几年处处碰壁,在一家玩具厂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,连上厕所也规定了时间,单纯的堂哥以为这样没日没晚地工作就可以尽快脱贫致富。可是玩具厂不到5个月就破产倒闭了,堂哥没有领取到一分钱工资,东拼西凑的500元保证金也化为乌有。他说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去哪里,渴望尽快找到能够解决温饱的生存方式。
堂哥给我们写过信,却不让我们回复。在断断续续的来信里,我知道他一直在不停地流浪,居无定所。我们想接济堂哥,可是他根本没有留下可联系的地址,他在艰难的生存中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。
后来堂哥不再来信了,我们失去了了解堂哥处境的唯一方式。这期间我们随父亲搬出大山,在重庆石油基地安定下来。我去成都读书,后来分配到现在的公司,跟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石油人,同在异乡为异客。
从堂哥打来的电话了解到,他在上海安家落户了,自己开了一家毛织加工厂,生产的毛衣出口境外。后来,他特地给我快递来一件包裹,里面有几件他工厂生产出来的毛衣,红的、粉的、紫的、白的,甚是好看。内附一张照片,堂哥和我未曾谋面的美丽嫂嫂依偎在一株盛开的樱花树下,满脸洋溢着灿烂而自信的笑容。又过了几年,他用一笔积蓄在家乡修建了一座亮堂的小洋房,操劳大半生的叔叔、婶婶乐呵呵地搬进新房,安享晚年。
人在他乡永不迷茫,只为梦想扬帆起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