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解军
每次回老家,我都特别想吃酱炒胡豆,可再也吃不到了。母亲在三年前的秋天离开了我们,连着我们对酱炒胡豆的美好记忆也一并逝去。
小时候,几乎每年的中秋节,母亲都会做一大盆酱炒胡豆。一家人围坐在院前桂树下的石头桌子前,桌子上有落花生、南瓜籽,还有脆嘣嘣的沙炒薯条,当然,还有酱炒胡豆。
老家在重庆东部一个名叫玉塘湾的村子里。村前有一条小河,千年的冲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沙坝,老家人叫它“塘坝”。塘坝的土呈暗红色,早年间,乡民在塘坝上种过土豆、红薯、麦子、甘蔗,但收成都不好,据说泥土带有碱性。
后来,我的祖上不知何故从川南迁徙到这里,用半竹筒银元买下了塘坝,开始种胡豆。祖上是开粉房的,来到玉塘湾重新赶制石磨、木桶,在河边搭建粉房,以此维持家人的生计。
据说,祖上的粉条名叫芋豆粉丝,用的是土豆、魔芋和胡豆三样东西。前两样是当地的特产,唯独胡豆少有人栽种,于是,祖上就把从川南带过来的米沙胡豆种在塘坝上,没想到长出来的胡豆颗粒饱满,还带有暗绿色,像是一颗颗绿色的宝石,吃起来软糯可口,带有回甘,祖上给它改了个好听的名字——玉沙胡豆。
加了这种胡豆制作出来的粉丝,亮晶晶的,略带暗绿色,吃起来软糯可口,成为了乡亲们餐桌上的美食。
祖上凭借做芋豆粉丝的手艺,一大家子得以在异乡安顿下来。
那年,我母亲十六岁,从彭州嫁到玉塘湾。嫁过来时,大家族已开始衰败,河边的粉房在一场洪水之后倒毁,再也没有恢复。但塘坝依然还有人种着胡豆,但大部分已改种了米枣树。村子里一直坚持种胡豆的,只有我的母亲,因为儿孙们都喜欢吃她做的酱炒胡豆。
每年的六月是胡豆成熟的季节,母亲一筐筐把它们收回来,晾晒在院坝里,等到胡豆晒干,就储存在堂屋的3个陶瓷坛子里。
等到儿孙们在中秋或春节回来之前,母亲就把胡豆舀些出来,用井水泡着,等到胡豆一个个变得颗粒饱满,就放到蒸笼里蒸。蒸熟的胡豆倒进簸箕里,盖上稻草发酵,长上一层灰霉,再放盐、五香粉、生姜、蜂蜜、山胡椒腌制一两天。
这时候远方的儿女们已陆陆续续回来,母亲就在火炉上架上一口大铁锅,放上一大瓢猪油,把腌制过的胡豆放到里面去炒,炒到发干;再舀一小瓢自制的豆瓣酱,接下来又添上生姜片、蒜末、红尖椒、冰糖,出锅时还不忘淋上一小勺山胡椒油,再撒上香喷喷的炒芝麻,酱炒胡豆就做成了。
母亲把冒着热气的酱炒胡豆用宽大的陶瓷盘装着,端到院前桂树下的石桌子上,儿孙们赶紧围坐过来,嬉笑着,品尝着酱炒胡豆的美味。
小时候,每次母亲的酱炒胡豆一端上桌子,我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,抓上一大把,生怕被别人抢光了似的。有几次,香喷喷的酱炒胡豆还卡在了我的喉咙里,吓得母亲赶紧把我抱过去倒立起来,挤压我的肚子,用手拍我的后背……
后来,母亲变得“聪明”起来,每次做酱炒胡豆,她就先把每一粒胡豆用剪刀剪成四瓣,一大盆胡豆要忙活老半天,甚至把手打起了水泡,她就用一块白胶带贴着。
母亲是在三年前的秋末走的,留下堂屋里的三个陶瓷坛子,里面还装着大半坛子玉沙胡豆。
我们兄妹每人分了半坛子胡豆,用车拉回城里,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得出母亲那样美味的酱炒胡豆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