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杨雪梅
多年前,读汪曾祺的《宋朝人的吃喝》,读到:“《韩熙载夜宴图》中,主人与客人面前案上所列的食物不过八品,四个高足的浅碗、四个小碟子……有一碗颜色是鲜红的,很惹眼,用放大镜细看,不过是几个带蒂的柿子!”
彼时,未见过这幅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千年名画(实则珍藏的是南宋摹本),我仅能通过文字描述遐想一二。
2017年春节,女儿带回一本朋友家珍藏的《晋唐宋元书画国宝特集》,书中展示了《韩熙载夜宴图》长卷的全貌,完整收录了引首和题跋,且放大展现了多个精彩的局部。我特意将汪老所描述的细节与图片对应,真真儿的有那几个带蒂的柿子!有如心中多年的石头落地般,我欣然满足。正值春节,入眼的那几枚穿越千年的红红火火的柿子,带着事事平安、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,让我愈加欣喜。
如此钟情于柿子,还有一个故事。
那年从宁波乘高铁到杭州,旅程中与邻座带着一双儿女的年轻妹子闲聊。她这一双儿女,一个叫小柿子,一个叫小林子。原来,她家在宁波余姚一个古老村子里,这个村落因盛产吊红柿子,得名柿林村。村口有一棵树龄600年的柿树王,已成为柿林村的名片。一到秋天,漫山遍野的柿子树挂满红红的柿果,一场兴高采烈的奔赴,从秋的这一头到秋的那一头,绚烂的甜蜜气息弥漫在整个山头和村庄,耀眼炫目的色泽点染了一整个秋天。再看她膝下可爱的小柿子和小林子,胖乎乎的笑脸,就如齐白石老人的柿子图,透着一股天真烂漫。
因柿子晶莹与温暖的色泽,我眼里的秋天,有了另外一种鲜活丰盈、透亮明丽的生命姿态。
人到中年,渐渐褪去了年少读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时对秋天刻板的萧瑟印象,慢慢更喜欢刘禹锡眼里的秋——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。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。”这是那种褪去暑热之后水洗一般、身心开阔疏朗的感觉,透着一股子明澈之感。一如中学放学回家的某个夜晚,就着月朗星疏,我在日记本里恭恭敬敬誊抄“山明水净夜来霜,数树深红出浅黄。试上高楼清入骨,岂如春色嗾人狂”。而后,我枕着“树树秋色、山山落晖”的无边想象,愉快地进入梦乡。
三年前的深秋,闺蜜去太行山深处的山村旅行,拍下了几组柿树的镜头分享给我,我再次迷恋起这秋之精灵。镜头下,石头砌成的村落,家家户户房前屋后,三三两两结了柿子的柿子树上没有一片树叶,只有枯藤般的枝丫诗情画意地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似的柿子,在古老沧桑的青灰色石墙前,自然古朴、安谧宁静,以兴高采烈的姿态,奔赴着季节的热烈,昭告着秋的丰盛富足与安详平静。此情此景,正应和了“村暗桑枝合,林红柿子繁”。
而另一组镜头则更为夺目:巍巍八百里太行山深处,遗世独立般危峰高耸、壁立千仞,中间隐约还能看见闻名遐迩的挂壁公路,此为深邃壮阔的远景;近景则是一棵枝形挺拔舒展、果实绯红俏丽的柿子树。那树枝仿佛写意的中国画线条,寥寥几笔,神形皆备;树梢上,还有一只乖巧的小鸟悠然站立,活灵活现直似古诗里的“鸟衔红柿落柴床”。此时的太行山,散发出高远雄浑而又明净寥廓的写意气质,那是专属于这里古老又崭新的秋色。
如此,在每一个秋意的轮回中,我钟情于这样一场场兴高采烈的奔赴;这饱含明净安详的、热烈写意的、丰盛吉祥的奔赴,是我对秋天另一种偏爱的注脚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