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含辛

某日看电影，男主角敏捷的身手以及扎眼的腱子肉让人好生羡慕，于是，我心血来潮，踌躇满志地换上尘封已久的运动鞋，去附近的公园跑步，想感觉一下当年的雄风。

压腿、下腰、伸胳膊，感觉做足了热身运动，没想到刚跑出不到50米，就感觉心慌气短，胸口像压了石块，腿像灌了铅，只能张大了嘴喘粗气，不得不放慢脚步，直至在路边歇下。

蹲地捂胸的瞬间，心上感慨万千：没有人能抓住时间的流沙。

原本没有重量的时间聚集到一定时候，就会重如磐石，压到每个人的胸口。这时你才恍然大悟：哦，原来已经人到中年。

人到中年，从时间轴上看，就如同走上了抛物线的最顶端，开始不可抑制地下行；从视觉上看，头发渐稀、皱纹渐增、肚皮渐厚、身体渐宽；从感觉上说，皮肤不再细腻，身姿不再灵活，腿脚不再轻盈，记忆力不再精准；从心理上说，开始喜欢安静、求稳怕乱，开始喜欢回忆、絮叨往事，开始关注哪些食物健脑、哪些药材补身……

人到中年，一如季节到了秋天。经历了春天的懵懂、夏日的喧嚣，经历了风雨的洗礼、世事的磨砺，滤去了年少的轻狂、青春的浮躁，不再好高骛远、妄自尊大，而是脚踏实地、平静地接受缺憾与不完美；不会再为一点小得意而飘飘然，也不会因为错过某次机会而惶惶然，“取次花丛懒回顾”，无意打量旧衣裳。

人到中年，亦如爬山过半。回头看，一路手脚并用、摸爬滚打，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半山腰。这一路上，被石头绊倒过、被荆棘划伤过，被痛苦抽打过、被爱情抚慰过，被理想拍过肩、被现实撞过腰，痛饮过爱之甘霖、饱尝过丧亲之痛……可谓五味杂陈，悲喜交集。

忽然就有了宋人蒋捷所云“江阔云低，断雁叫西风”的感觉：江虽阔，云已低，心灵空间变得越来越逼仄，生命时段变得越来越急促。更何况远离故土、漂在异乡，在孤寂飘摇的客船上，怎忍听到瑟瑟秋风中的孤雁哀鸣？一个“断”字，多少无奈、多少悲怆！人生如逆旅，忽已行半程；天涯人寂寥，乡心梦不成。

联想自己，亦是寄居他乡，勉力前行。犹记幼时草庐茅屋时，严父慈母之励；未敢忘鱼跃龙门志，砥砺前行时，所以不顾寒暑，毅然逆风奔跑，自励野蛮之体魄、强健之精神；不求战胜他人、只求超越自我，不求花团锦簇、只求抗挫耐打，不求功成名就、只求俯仰无愧。

说无愧，其实也有愧。愧对双亲是其一，先是求学离家，后因异乡上班，再后追梦来京，总是与父母相隔千里，没能膝下尽孝，甚至连父亲来天安门一游的愿望都未实现，“子欲孝而亲不待”之痛之憾常袭心头。

愧对兄姊是其二，虽是一母同胞，但看着他们在生活的泥淖中挣扎、被疾病的钝器折磨、被死亡的魔爪拉走而无能为力，纵使救济也只是杯水车薪。

更愧对爱人和孩子，千里之外，关山重重，无法在他们疲惫时给一个有温度的怀抱、在他们病痛时端一杯热水、在他们流泪时递一张纸巾……

站在生命的半山腰，八面来风，常刮得我茫然四顾；中秋寒凉，潇潇夜雨常让我泪眼朦胧。

人生已近知天命之年，与英年早逝或突遭意外之人相比，我深感上苍垂怜——尚能饭、能跑、能思、能写，无衣食之忧、无病痛之患，虽身在红尘，犹时时自警，不敢放纵懈怠。

抬眼望，未来不知还有多长的路、多险的坡、多深的沟要跨越。揽镜自照，皱纹如沟壑纵横，且渐长渐密，华发如杂草丛生，且边减边稀。虽青春已去、豪情不再，但依然紧握双拳，握着残存的激情和梦想，时时鞭策蹒跚的脚步、疲惫的躯体，秉烛夜读、笔耕不停，唯恐机能退化、关节硬化、思想僵化、观念老化。

人到中年，如爬山过半。走到山腰，小坐片刻，品一口香茗、温一壶浊酒、擦一把微汗；时值金秋，去登高望远，吹吹山风、闻闻花香、听听鸟鸣，然后整理行囊，弯腰躬身，继续爬山赶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