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佳
我还记得老宅的样子,我在里面住了十年。
它被取名“后生堂”,是我家老祖祖从自己名字里取出来的字,也是他的心愿,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在这座房子里人丁兴旺、生生不息。
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。从1840年以来的旧中国,普通老百姓求生艰难,始终在战乱与贫穷中挣扎。老祖祖一生行医,救过许多人,却无法让自己的孩子们吃饱穿暖。他蝼蚁般小心翼翼地活着,中年时妻子和孩子相继离世,最后膝前只剩下我爷爷一根独苗。光阴如常的流逝,或许老祖祖一生都在祈祷着、惊惶着、忍受着,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期许!
一百多年前,还是少年的爷爷开始走南闯北,做学徒、打杂工。爷爷闯荡江湖,学了一身的本领:酿酒、开豆腐坊、治疗跌打损伤,并且还能写会算,书法极好。当时的县志是这样描述的他:会摆脑壳(指玩龙灯)是黄德龙,会写大字是李化龙。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男人,也一度贫穷到要靠变卖家里的衣物,甚至是灶上的铁锅来为家人换一碗糙米。
我无法穿过漫长的岁月去了解他们,但我知道,无论时代有多么不同,温饱都应是人最基本的需要。可在当时,这却是离布衣百姓最遥远的天穹,是那个时代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想。
八十年前,父亲在老宅出生。他的童年被饥饿刻上深深的烙印,他记得饿时肚子总是在叫,眼睛里能长出一双爪子抓住一切能吃的东西。饿是流着眼泪睡着,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带到梦里去。
至今父亲都不会浪费一粒粮食,他每顿饭吃多少,做多少,纵然我买回各种各样千奇百味的食物,他每天仍是雷打不动两碗大米饭。对曾经遭遇过残酷饥荒的胃来说,米饭是最能让人踏实的食物。
我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从小身体瘦弱,母亲给我蒸鸡蛋花,熬鲫鱼汤,千方百计搜寻各种开胃的偏方,每天监督我吃饭一度是她最大的烦恼。“一小口一小口看得人愁死了!”母亲总是说:“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的条件,再不吃饿你几天,吃草都香。”
我没有机会体会“吃草都香”的感觉,应该说,很多中国人都再也没有机会体验这种感觉了。我那“00后”的女儿,总是在拼命抗拒美食的诱惑,天天嚷着要减肥。曾经祖辈们发愁吃“什么”,如今我们和我们的后代也开始发愁吃“什么”了,但此烦恼已非彼烦恼。
从饥肠辘辘到吃饱吃好,从盼着过年过节能“搓一顿”,到开始讲究起养生“轻食”,从两百年前到现在,无论是祖国的实力还是老百姓的餐桌,都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是这个世界真的没有“饥饿”了吗?我上网查了一下,直到2022年,全球仍有七亿多人遭受长期饥饿,我们今天能够丰衣足食的底气,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已经繁荣昌盛起来的祖国。
看风看雨,看日行月走和世事更替。如今,“后生堂”走出去的子孙后代,早已不再被吃饱穿暖这种最基本的需求所牵绊,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有机会和能力走出去看世界了。
从梦想到现实是怎么样一个漫长而艰辛的旅程,这一切甘苦自知。在风云变迁的时代列车上,曾经风雨中飘摇百年的老宅早已不在,但更多的小家在五湖四海开枝散叶,有幸被强大的祖国庇佑,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焕发勃勃生机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