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宋柏杨
河流宽阔了,道路平坦了;年岁增高了,我已下山了。尽管远离野外已多有时日,但对山的感情从不敢忘记,以至于看见一座假山,也能搅动我的思绪。
今天,去一个朋友家里做客。一进门,那放置于几案上的山水盆景便映入我的眼帘。只见,青釉瓷盘上,一片清水静置,山石居中突起,一凉亭搭建其上,临崖处有迎客松躬身斜立。其峻峭壁立的气势迅速将我带入对山的追忆。顷刻间,在假山之外,在时间长河中,在我想象的天地里,涂抹出一派波涛翻滚的绿意。
山静若处子,人动若脱兔。钻井队走了,试油队走了,采油队就上来,像一棵树,在山里落地生了根。先是住活动板房,后又建起了砖瓦房和围墙。虽然,居住条件各异,但原油开采却不敢停歇。于是,采油工们一门心思伺候起采油树。
更换多个油嘴,摸索油井生产制度;手动打开阀门,将分离器里的液体排放到储油罐;原油若含蜡,锅炉就派上了用场;原油若含水,必须将水排尽,再装车,拉走;淡水的重要性并不比油差,不管是单位送水还是去井里打水,一定得保证供应;油井时常有蜡堵,清蜡车开过来,就必须打开井口,将刮蜡片装进油管里……严格的作业程序和繁琐的附加工作内容,将采油人生定格在深山里。
井岗人员配备不多,一般三四个,高产井顶多也就六七个。于是,一天三班倒,需要时刻紧绷着神经,很快初来井岗的新奇感便荡然无存。尽管群山展开四季的画卷,此时也无心去赏玩。探亲是最温暖的词汇。一提及,就感觉,山外的那个家正打开门窗,深情地凝望着你。
城里人都爱看山川秀美,曾经的我却坐拥群山而毫不在意,心里自有一份对大好河山的愧疚。像是对山的补偿,多年之后,我来到输气管理处,转岗干起了巡线工作,第一次与大山热烈拥抱在一起。
一切得从头学,年龄稍小的贾平便带起了我这个老徒弟。“欢迎加入‘健身俱乐部’。”见面时,他的热情让我百感交集。他介绍,巡线的基本功是走路。单位曾经人手一本《员工手册——步行是最好的锻炼》,我由此也深谙走路的妙处。出于对他的感激,出于对“健身”的期许,出于对山的眷恋,我对这份工作极为在意。
没想到第一天就遇见了蛇,这让我立马在心里打起退堂鼓。
那是在一处山顶的撂荒地,我惊诧于草的复制能力。整个山头,齐腰深的草几乎都长成一个样子。前面的铺到崖边,后面的盖过树梢,密密层层地封堵住巡线的路。
贾平叫我用树枝打草惊蛇,自己则挥舞砍刀,割草开路。突然,四条蛇从草丛中跑了出来,转眼就不知去向。瞬间,我对山的爱被恐惧所替代,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。接着,便一脚踏空。但见,草丛分开处,山林将树梢举过头顶,迎面向我击来。
巡线不是游山玩水,你必须摸着里程桩一路向前。因为,在它的下面,在泥土里面,油气管道时刻在经受着考验。偶尔也会路过极佳的观景位置,百鸟翻飞,层林尽染,山泉飞挂,黄叶飘零……将你的视野铺得满满的。然而,对比先前的惊吓,这一点视角上的安慰就显得苍白无力。但脚远比言语诚实,不需要贾平的催促,此时的我始终与他寸步不离。
月亮出来,我们收工。贾平叫我温习当天所学的知识,他要去厨房,弄两个小菜,为我压压惊。菜上桌时,我仰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,片刻,轻微的鼾声点染出夜的静谧……在梦里,我无法用言语分清山里和山外。
朋友告诉我说,假山之外,是创业的真实;群山之外,是生活的海洋。我思维不及对方敏捷,只一个劲强调道:“贾平人不假,他电话打不通,应该是有事。我们就不等了,说不定他此时正在山里‘打游击’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