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廖光明

从四川江油市厚坝镇进入养马峡，翠绿色的山，一座推拥着一座，越推越高，最高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，蜿蜒不知去了何处。

跟着闪过的风景奔跑，窗外的风景反而更美了，想象自己在追赶它们，自己一下飞了起来。

天作棋盘星作子，谁人敢下；地为琵琶路为弦，哪个能弹。这里的土地会涌出独特的气息，来拥抱到此避暑的人。草木、溪流、瓦房、蝉鸣乃至乡音等，都会标出与他乡完全不同的情爱。

从前喜欢的路――辽阔，纵横四海。如今只喜欢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径。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慢，仿佛可以静止不动：停在空中的蜻蜓，寂静的稻田，没有车辆的公路，无声无息的阳光，山顶上一动不动的白云。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静美，遍布大地的露珠和岚雾，微风送来柏叶的香气，每一片树叶，都在侧耳倾听。

囿于市井，而向山海；远隔巷弄，且看花开。从前我闯荡天涯，梦想着改变世界，结果被世界悄悄改变，于是我改变自己！

人生大半已成为过去，检视起来恰如应接不暇的风景。都说从此天涯末路。什么是天涯？一转身，背向你，此刻已是天涯。

在某些细微的事物里，一些往事站了出来。童年珍藏的记忆里，那时候，我们用去无数的傍晚，藏进麦秸垛里，并竖着耳朵倾听，只为等别人来找，只为当麦秸被悄悄地揭开时，我们的哇哇大叫高过所有的蝉鸣，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结束，哪怕用尽了一生的傍晚也不愿意结束，那是永远也不会重来的喜悦。

夏天的时候，重庆的天气酷热难熬，我们会睡在院坝的篾席上，仰望苍穹，数天上的星星。天空像筛子，把不合时宜的星光漏下来，我们误以为捡到了那么多的宝石。还有村西口的那一片大水湾，是我和小伙伴儿们在水里扑腾的每个夏天，那里有苇子随风飘摇，鱼儿在水里游得正欢。

童年的星光下，母亲怀抱生活杠杆，在磨盘中推动宿命旋转。她用力抬腿，迈步一步一步走向圆满，那一刻，转动的石磨，磨盘是圆的，磨眼是圆的，黄豆也是圆的。流出的豆汁，有大地的清香。

年轻的时候，我喜欢穿笔挺的西装，以限定我的随意。跟我有关的，不一定都被我接受。我也坐在台前讲过话。那时多年轻啊！怎么看，都不像我，一个人最重要的，不只是生和死，还要算上他活着的过程。贫穷和秃头都极度让人难堪，这是命数，我少年时贫寒，未至老年，而抢先谢顶，但你还是很难看清我。我时而微笑时而面孔紧绷，我的胡须，每天都被替换。我做不到寡欲，我被体内潜藏的虫子，啮咬和折腾。

风尘仆仆，月色里青衫模样，来去不定的云朵，是天空动荡后蓄满的泪水。一经回忆，少年不在。

如今，当我坐在自家十一楼窗前喝茶的时候，看到几个精神矍铄的老人，正在楼下不远处的地面上抽打陀螺，他们的快乐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抵达巅峰。挫败，或许是醒悟，终于让我不再追求所谓的大。比如，大道的大，大王的大，我的心眼越来越小，小到只喜欢林间的小草、山间的小溪，小到愿意用一个小盒子，收纳自己的一生。

有时，当我漫步在明月岛的小径上，偶尔会遇见一些小花，我仔细端详和品味。忽然感到小花也不可轻视，我们不见得能开出小花的姿势。

一蓑烟雨，半帘幽梦。很多时候，山是水的故事，云是风的故事。于时光深处，静看花开花谢，虽历尽沧桑，仍含笑一腔，温暖如初。山一程，水一程，收藏点点滴滴的快乐，经年流转，透过指尖的温度，期许岁月静好，这一路走来，你会发现，生活于我们，有一种经年叫历尽沧桑，有一种远眺叫含泪微笑，有一种追求叫浅行静思，有一种美丽叫淡到极致。心中若有桃花源，何处不是水云间?

所以，珍惜所有的不期而遇，看淡所有的不辞而别，学会放下，有时候不是为了原谅别人，而是为了放过自己。优雅的人生，需要一颗平常的心，需要一种平淡的活法，需要一种好心情来滋养生命，需要一种恬淡和从容的态度。生活是自己的，别人怎么看你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自己知道如何生活，真实地享受自己的人生美好。

不是怀旧，而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念与不念的回忆，都种植在记忆的泥土里，然后，化成一袭梦香，一卷山水，绽放于岁月的芬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