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吴明嫒
某个午夜梦回,静夜无声,唯有月光。梦里那幅留白的画面徐徐展开,苍穹之下,一株采气树寂寞而骄傲地伫立在井站中央。
数年的井站工作经历,总会不经意间闯进梦里。某处阀门泄漏了,嗤嗤的气流声不绝于耳,大家神色紧张而严肃,按照班长指令各司其责,有序处理险情。醒来一阵心慌气短,冷汗直冒。这种场景时刻在警醒着我,不管身在何处,勿忘来时路。
气龙如来自地层最欢快的歌唱,奔涌而来;我的思念,绵延不绝。
池17井是我工作的第一个井站,山高路远,位于大池干之巅。初到池17井的情景记忆犹新,我们三个新工站立在一扇斑驳的铁门外,放眼望去,群山苍茫,有飞鸟从天空掠过,井场显得空旷而冷清,唯有采气树发出的滋滋气流声,似一首无限循环播放的歌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,我们扛着行李慢吞吞地走。行至生活区,站上三位师傅沐浴着九月的阳光走过来,接过行李,几声问候,张罗晚餐。
井站的工作看似简单,也有让我仓促应对和手忙脚乱的时候。
第一次测井口压力,我小心翼翼地调节真重仪的水平,旋转手轮,逐一添加砝码,显得笨拙而紧张。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经过反复的操作和练习,亦能达到如卖油翁一般的熟稔和流畅,内心里便会生出石油人的小小骄傲来。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,气田的自动化尚在起步阶段,测井口压力、清洗孔板阀、求积仪计算产量等等,都是采气工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。我们在师傅的传帮带中,掌握了若干项这样的职业技能,逐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采气工。
除了工作,学会做饭成为我们的必修课。
在师傅们那里连续两天蹭饭,师傅不说,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。我们开始置办锅碗瓢盆,从一菜一汤学起,煮熟为基本标准。最初三人一起做饭,择菜、洗菜、切菜、掌勺,分工合作,各司其职,倒也自得其乐。后来推行轮班制,一人一天包干。
艳艳炖猪蹄有一绝,只记得她砍猪蹄是一项“大工程”。在寒冷的冬天,她挽起棉袄厚重的袖子,露出白皙的手腕,将一根硕大的猪脚放在案板上,顺着骨节处下刀,分割成块状,行云流水。紧接着,她把猪蹄放进盛满清水的一口紫砂锅,拍一块老姜,几粒花椒和白芸豆一并投入,猛火熬、慢火炖,3小时后,一锅鲜香扑鼻的猪蹄汤就出炉了。
井站没有啥文娱生活,过期的报纸、频道少的电视机、无线电台对讲机,都是我们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工具。
那时值班汇报都是通过无线电台实现。伟伟意外发现电台有串台现象,可以和同在一个频道的石油人取得联系。这一发现让他兴奋不已,他立即招呼上我们,旋转调频按钮进行调频,寻找一起分下来工作的小伙伴,聊聊天、唱唱歌,乐趣无穷,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。
在井站生活,还得学会赶场。
逢赶场天,天刚蒙蒙亮,我们跟当地村民一样徒步去附近的青龙镇采买一周的食材。沿着蜿蜒的井场公路,一路翻山越岭,来回得大半天时间,中途会在半山腰的池11井稍歇吃午饭。
山上多雨季。一个人在屋檐下眺望无尽的雨雾,看不到井场边界,采气树的气流声却清晰入耳。在我看来,井站的白天和黑夜一样漫长。薄雾朦胧,不再是浪漫;漫天繁星,不再是惊喜;小狗如影相随,更显形单影只。一切的一切,堆砌成高高的孤独的墙。
灯火辉煌的城市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交织成一张网,走出大山,回到熙熙攘攘的人群,成为一种最激烈的念想。不久,我调到池4井,从距离队部3小时车程缩短到50分钟。再后来,我走过卧龙河气田、龙门气田……我以一种执念前行,一寸寸地挪移,朝家的方向。
多年后,当我调离井站,身居高楼大厦,行走茫茫人海,蓦然回首,采气树依旧在记忆的晨光里傲然耸立,浅唱低吟,从未停歇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