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佳
姐姐比我大二十一天。
姐姐是姨妈的女儿,小时候,她家住县城边一座小山顶上,我家在山下的护城河边。一道宽宽的水泥梯子,从山下一直蜿蜒徘徊到她家住的大院门口。在那个大多数人还住漏风漏雨的砖瓦房时,她们家已经是很洋气的单元楼了。更洋气的,是姐姐家阳台后面,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。
姨妈在院子里养鸡、养小兔子,院子中间,还有一棵每年都满满开一树花的樱桃,这些在我看来,就是天堂,让人羡慕得不行。所以每次和姐姐发生纷争,我就恨恨地说:“你家都有院子和樱桃树了,还好意思和我争?”
这时候的姐姐,像个好脾气的妈妈:“好嘛好嘛,让你嘛!”
那个年代没有什么玩具,两姐妹常常玩一只小枕头,枕头一边绣着花,一边是几只蝴蝶。
我说我要蝴蝶,姐姐说好嘛,那我就要花,花还是多乖的。
我马上说我要花,姐姐说好嘛,那我要蝴蝶,蝴蝶可以飞。
我一把抢过枕头,两个我都要,全部都是我的。姐姐扑闪着大眼睛想半天,细声细气地说,那我就要中间的白板板嘛。
冬天到了,家家户户香肠腊肉都进了屋,我鼓动着姐姐,把家里的香肠拿到山坡上烤着吃。香肠被姨妈挂厨房窗户上,我在下面扶板凳,姐姐颤巍巍地站在板凳上。吃香肠的时候,姐姐说:“妹妹,为啥子每回都是我爬高呢?”我说:“哪个喊你长得比我高。”“哦,我咋个就没想到呢。”姐姐一边点头,一边帮我擦去嘴角的油渍。
其实,我是怕姨妈要是晓得了,挨打的肯定是直接剪香肠的那个人。
不过姐姐比我高,是个不争的事实。整个小学阶段,我都牢牢占据一排一号,偶尔坐个二排,也是因为前面有老师专门给调皮学生安的特殊位置。而姐姐,早早地就坐到教室后面一两排了,甚至因为她突出的身高,一度被业余体校选去打篮球。那时候妈妈常说:“你长得像根豆芽菜,再不快点,以后只能去给姐姐当提鞋子的丫头。”
我们同念一所中学,姐姐成绩好,是班上的学习委员,这么聪明的女娃娃,待人又温柔又乖巧,完全就是我的骄傲。后来我发现一个男同学长得好好看,门门功课都好得很,我跑去给姐姐聊得眉飞色舞的,姐姐说,他呀,他还给我写了纸条条的。
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,但是回过神一想,这么乖的男孩,只有姐姐才配得上嘛,于是又高兴起来。
外婆家附近有个农机厂,厂里有口井,我和姐姐常常趴着井沿往里看。两个小脑袋挨得紧紧的,对着黑黝黝的井水挤眉弄眼做怪相。
我喊:姐姐——,姐姐马上跟着喊:妹妹——
声音在井壁来回碰撞、回荡,最后变成无法辨识的嗡嗡声,挤进那无数的石头缝里。一阵风吹过,满树的槐花雨点般落下来,脸上、身上、井沿上、土地上,到处都是淡黄的小花在飞舞跳动。我拉着姐姐的手说,我们永远不分开。姐姐说,那当然。
玩累了,扔一颗石子下去,“扑通”一声,溅起小小的水花,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,还来不及细看,那波纹就淡了、散了、不见了,一如我们的童年,一不留神,就溜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