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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麦已黄,胡不归?

□王友花

十年前的一个初夏,芒种已至,老家麦黄的时节,我正行走在陕北黄土高原梁峁间的一片麦田间。四周是高低错落、沟壑纵横的黄土山体,耕耘出这一片面积不小的麦田颇为不易。因为纬度稍高,这里的麦子还是一派青绿。我穿着一身红工衣,与远处山峁上抽油机的红色一脉相承、彼此成就。我凝望着眼前的麦田,思绪却越过这厚土黄天,顺着黄河一路奔腾跃向胶东平原的老家。

麦子是平原上千家万户的生计和口粮。收获时节,金色麦浪一望无边,正值壮年的父亲在太阳下裸露着古铜色的皮肤,肩膀上鼓起坚硬如铁的肌肉。他躬身埋头,两脚抓地,纤绳勒进肩头的毛巾,汗水砸向脚下的土地,使出全身力气拉动那辆满载了新收获麦子的平板车,娘和我则在车后奋力地推着。

那时候的父亲,是沉默无言却又顶天立地的顶梁柱。他用最朴实的劳作,带领一家人蹚过贫穷和挣命的苦涩,又把“万般皆下品、惟有读书高”的执着印刻进子女的血液,让我们坚信:每一次面朝黄土,背后都有青天;每一次播种,都孕育着收获的希望。

还记得人生第一次离开家乡,到江城武汉读书的日子。生活虽然清贫,精神却并不贫瘠。芒种时节虽不能回老家帮忙收麦,却有机会在路边的小摊喝一壶清凉解渴的青梅酒。跟同学戏谑着“青梅煮酒论英雄”的桥段,又在周末的田汉大剧院里,听新编历史剧里的曹操在清冷的月光下,与杨修剖白心迹,慷慨悲歌:“儿郎铠甲生虮虱,思之断肠复断魂,曹孟德志在安天下,赤壁折了我百万兵……”感慨一代枭雄,宏图霸业,也有意境苍凉,可悲可叹之时。

普通人的命运没有历史人物大开大合的气象、大起大落的跌宕,但哪怕轻如一枚蒲公英之籽,也都颗粒饱满,贮藏了能量,只待命运的风起,在不同的山川人海间起落流连。

从江南到江北,又从黄土高原到毛乌素沙漠,我这个逐油气而居的新生代石油人,就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。念念难忘塞上江南的喷香大米、惠安堡的爆炒羊羔肉。加了玫瑰酱的八宝茶香气扑鼻,而蒙古包里的烈酒至今辣在我的喉头。钻井的轰鸣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恬静相伴相生,凝望着天边流动的云,我真想手执长鞭,做一个心无挂碍的牧羊女。

吹过纵横四野的风,也晒过东西南北的太阳,在心的最深处珍藏每一声鸟鸣、每一片绿叶、每一粒沙子、每一方油气,把每一处双脚踏过的土地,都当成丰富自己生命阅历的驿站。

就这样在人生旷野中行走,直到自己的小孩都学会了背唐诗。芒种时节朗诵着老师新教的“良苦吴农田下湿,年年披絮插秧寒”。我的心里一颤,记忆深处的那片金色麦浪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。

东晋安帝义熙元年,陶渊明弃官归田,作《归去来兮辞》:“田园将芜,胡不归?既自以心为形役,奚惆怅而独悲?”曾多少次触动我摇摇欲坠的乡思。

田园将芜,胡不归?

客子倦游,胡不归?

小麦已黄,胡不归?

只是进得了的城,回不了的乡。此时的父亲已年逾古稀,定居城里。家乡的那块田地,再见除非在梦里。而我的孩子,身上流淌着农民的血液,也很难有机会像我小时候,赤脚踏过一方田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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