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沈军
那年夏天在重庆铁山坪待了半个月,在那个歌声回荡山谷的夜晚,我听到一个故事,而故事的结局始料未及……
铁山坪隔大庆村20来公里,那时酒店或度假村或农家乐方兴未艾。
我和川南、川西南、川中、川东北、川西北的笔杆子一道上山改材料。
“欢迎各位来桂竹村度假。”召集人朗声说,“大家有困难尽管说,有要求尽管提。”
有人鼓掌,有人吹起口哨。
“但是得拿出看家本领来。”召集人口气一变,“每个人当场过关!”
有人叹息,有人哀嚎。
苦心修炼也好,闭门造车也罢,通宵达旦抓耳挠腮的过程一言难尽,苦思冥想涉险过关的情形心有余悸。
在最后期限,我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“压轴”过了。
当天的晚饭格外丰盛,破天荒摆了酒,沉寂多日的桂竹村终于热闹起来。
我不善应酬,胡乱填饱肚子溜之大吉。
荷塘里,小荷才露尖尖角。被一朵偌大的荷花吓一跳,仔细一看是倒映的月亮。“呱”,一只调皮的青蛙跃入水中,月亮碎了一池……
“原来有桂花也有竹子。”身后传来一个女声,“可惜还没闻到桂花香就要走了。”
此番“闭关”一共三个女生,不用回头,已听出是身材娇小那位。“桂花也就这几天开吧。”我应答,“快了。”
女生坐在石凳上。
桂竹村坐落在铁山坪平坦的山坳,借着月色,依稀看见远处逶迤的铜锣山和险峻的山谷。
“听说你在写小说?”女生戏谑,“这次算体验生活啰?”
我一脸无辜:“赶鸭子上架。”
“跟你讲个故事吧。”女生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。
“有一个女娃儿和一个男娃儿从幼儿园、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,除了吃饭睡觉,穿一条‘连裆裤’。”开场白跟矿区里所有“油孩子”的经历并没区别,“初中毕业,女娃儿读技校,男娃儿上高中,三年后,女娃儿在井队工作了,男娃儿考上石油大学。”
从此山高水长,一别两宽——我暗暗想好了故事的结局。
“井队男女比例失调,女娃儿长成落落大方的姑娘,也许装傻也许真傻,对谁都嘻嘻哈哈不来电。”女生吁口气,“直到四年后的夏天,队上来了一位地质实习技术员。”
原来真有无巧不成书——我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吸引了。
“没错,是男娃儿毕业回来分配在了一起,也许天意也许是巧合,第二天他们就手牵手上班了。”女生的声音变得欢快,“等男娃儿实习转正,两人领了结婚证,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,在大家的祝福中,过起了小日子。”
通常故事发展到这儿都会反转—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不管搬到哪儿,两人每天散步是队上一道不变的风景。后来,他们有了爱情结晶,男娃儿对女娃儿关怀备至,工作也更加努力。”女生说着没了下文。
恰好云层挡住了当空的月亮——我突然手心冒汗。
“大概在临产前一个月,矿部急等邻井,也就是隔着一个山头的井队的岩心分析,那个队的地质技术员是男娃儿的师兄,吃坏肚子上吐下泻站都站不稳。得知消息,男娃儿主动申请去送岩心,工衣也不换,抓起手电筒就朝山谷的小路走去。”女生的声音像从地窖里冒出来,“临走前,他使劲抱了抱女娃儿,蹲下身对肚皮里的孩子说,乖乖的,听妈妈的话,等我回来!”
月亮穿出云层,高悬在空中——我的心怦怦乱跳。
“那时也是夏天,月亮像现在一样。”女生一字一顿说。
第二天一早,邻井来接车,没见着人,顿觉不妙,两个队近百号人迅速和附近村民一同沿着山谷寻找,天黑终于在谷底找到浑身是血的人。
男娃儿急着赶路不慎跌落山谷,连夜送到矿医院时意识还保持清醒。
女娃儿忍着眼泪对肚子里的孩子说,乖乖的,听妈妈的话,爸爸很快就回来了……
“是那山谷的风,吹动了我们的红旗,是那狂暴的雨,洗刷了我们的帐篷。”不知何时所有人围成一团,有人带头唱起了歌:“是那天上的星,为我们点燃了明灯,是那林中的鸟,向我们报告了黎明!”
一阵风吹来,热乎乎的气流中隐隐透着一缕幽香。
不知坐了多久,只记得那一夜歌声都在山谷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