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胡析灿
终于,我和朋友驱车来到这里。
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短途旅行,吃完晚饭我从面馆里走出来,擦干净嘴角,看着太阳垂到城市边缘,才发现炭黑厂其实离我很近。我决定去看看,然后在天黑之前回家。于是我问朋友,想不想吃蛋糕,就在附近,老字号。
他说,那就走吧。
龙马大道如今正如它名字那般响亮,愈发宽敞的公路上挤满了车辆,沿着它一直往西走,可以到达泸州最繁华的地方。我让朋友在下一个红绿灯右拐,红色瓷砖装饰的大门映入眼帘,门上的字已经变成“玉龙苑”,大门旁边摆放着待拆迁区域的告示。继续向前,路边有一块醒目的指示牌,蓝底白字——泸州炭黑厂,左上角是宝石花标志。
街道非常干净,右边是熟悉的房屋,左边的老树郁郁葱葱,地上是被剪碎的夕阳。曾经的鱼塘被水泥填平,如今变成停车场,我隐约还记得水面浮萍的形状。我们一直朝前走,找到了我说的老字号蛋糕,玻璃橱柜里的商品好像没什么变化,我松了一口气。店里没人,旁边商铺的老板娘见状,帮我们把老板从对面的茶馆里招呼出来,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。
我买了虎皮蛋糕,告诉朋友这就是我童年的味道。朋友尝了一块,感觉一般,我说你慢慢品,这是老派风味。我没有信口胡诌,曾经的老板开店前在糖果厂工作,后来才和其他商贩一样,在这里扎根,蛋糕店屹立不倒几十年。
几十年前的炭黑厂虽然地处市郊,但厂区周围较为繁华,上千名员工以及他们的家属、外来商贩在这里生活。学校、卫生所、牛奶厂等公共设施一应俱全,这是泸州市民向往的地方,我在小学之前的生活都在此度过。
灰白条纹相间的苏式建筑风格的楼里,蛰伏着曾经的辉煌。我似乎看见廊灯明暗交替,听到静谧楼道里父亲清脆的弹舌声,看到等待母亲回家的自己。我想看更远处的记忆,但它们逐渐烟消云散,又隐匿在我的脑海中。为了唤醒记忆,我拉着朋友四处游荡,给他介绍我所知晓的一切。
炭黑厂幼儿园是我儿时就读的地方,对面就是厂里的游泳馆。从我有记忆起,泳池深水区域残留的一点积水是孩子们玩乐的地方,我在里面发现过小鱼和蝌蚪。尽管早在童年时期它就已经荒废,但我还是觉得这里充满生机。现在泳池也被水泥填平,上面还停了不少汽车。
厂里办席可以去机关食堂,红白喜事都可以承办。如今它也在进步,我们在门口的招牌上看到了烤全羊。
再往前走五分钟就到球场坝了,以前大人在旁边的茶馆里打牌,孩子们穿梭其间讨要零花钱,时髦的人则去隔壁的舞厅跳舞。偶尔会有卖豆腐脑和糖画的人来附近吆喝,商贩的扁担只要落地,周围的小馋鬼就会围上来。某个下午,球场坝上出现了爆米花推车,我踮着脚尖,眼巴巴地望着手摇铁锅里的玉米、黄油、巧克力,买爆米花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,我守在原地心急如焚。
“好乖的小弟弟!”我听见背后的声音,回头看见两个大姐姐,应该是旁边子弟校的学生。她们向我靠近,“你叫什么名字呀,几岁啦?”我如实回答,我记得她们笑得很开心,一直夸我可爱。随后我允许她们摸我的脸,因此她们决定给我买爆米花。
我当然没有忘记妈妈告诉我“在外面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”的教诲,但眼前两个姐姐实在不像坏人,我认为她们是最漂亮的人。我拿到爆米花后,她们说了自己的名字,并让我不要忘记。
“一定要记住哦,小弟弟!”于是我重复了她们的名字,她们更开心了,不停地夸我。我提着一大袋爆米花,跑回家里向妈妈汇报此事。妈妈在洗衣服,听完我刚才的经历,笑得合不拢嘴。
后来我还是把她们的名字给忘了,连同爆米花的味道一起。我也想买很多爆米花送给她们,鲜花也行,但现在我找不到她们了。那天下午在球场坝发生的场景就像一幅画,蒙上一层灰后反而显得弥足珍贵,如今我回到这里,内心忽然开始颤抖,想寻找的记忆已悄然苏醒。
我在朋友面前絮絮叨叨,掏空所有能说的话,却还不能停,这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