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包瑜
春雨贵如油,凝视着车窗外连绵不绝的雨,我忽然想到了多年前外婆曾说过的这句话。“油很贵吗?为什么要把春雨和油作比较?”那时我过于年幼,又出生在这个物质丰裕的时代,一时半会还理解不了她说的话。
时光凿去狂妄,磨出温润,我渐渐长大,真正懂得了春雨的珍贵。这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,却还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。它像是上天赐予大地的礼物,充满温情地滋润着生命的每一个角落,填满空白,让大地焕发出崭新的生机与活力。
读过周作人的《苦雨》后,我深深地爱上了听雨的感觉。他在文字中道出了自己倾听雨声时的心情:“卧在乌篷船中,静听打篷的雨声,加上欸乃的橹声以及‘靠塘来,靠下去’的呼声,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。”这些细节在我心中勾勒出一幅极富诗意的场景,令我陶醉其中。
我爱看雨,也爱听雨。三个月前来到北2所在的村庄实习,川渝雨多,用外婆的话说,南方的雨真是太“便宜”了。常常是睡觉前还晴空万里,星宿满天,深夜便悄悄下起雨来,雨声会时不时地惊醒我,闻雨轻吟,听雨婉约,静听着美妙的雨声,恍若身在天籁之境。闻到和着雨气的草木气息,便立刻睡意全消。于是披衣起身,点灯夜读。现在阅读总不如学生时代那样心无旁骛,沉浸其中,但我的内心依旧怀揣着对美好事物的执着追求,广泛地寻找心灵的慰藉与启迪。这种感觉,仿佛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内心的低吟轻语。唯有如此我才觉得不负窗外的雨声,也不负那一番心灵深处的倾听与体悟。
此时,坐在回站上的车内,雨势突然变大,薄雾里,淅淅沥沥的春雨声起,它拖着长音,忽而变得嘹亮,在天地间徘徊,在人世里浮浮沉沉,它就这般无常地在音调间奔突,在冗长与短促间平仄。车里循环播放着一曲舒缓又忧伤的音乐,工人师傅们聊着外面的大雨,我也望着这样磅礴的雨出了神。路上车水马龙,蚕豆般大小的雨滴纷纷打在路边的小水洼里,如同精灵在跳跃,激起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泡。水泡破碎的瞬间,一圈圈细腻的涟漪荡漾开来,如同生命的律动,又恍若自然界的心跳,让人对生命之力和自然之美有了深刻感悟。
我在七八岁的时候,就对时光的流逝比一般人更为敏感,听雨便成为我逃脱这流逝之感的避难所。住在乡下外婆的家里,每当雨水落下,我最喜欢的事,便是搬一张小板凳,坐在屋檐下,两手托腮,凝望着黛青色瓦檐上垂下的丝丝雨线。看屋顶上汇集的雨水从檐口跌落下来,形成一条条幽细而婉转的雨线,这些雨线又织成一道流动的水帘,横在我的眼前,成为隔绝我与外界的高墙。再远处的桂花树下是一片洼地,雨水不一会儿便积满了,形成一个澄澈的天然水潭。珠子一般的雨水打在水潭里,泛起晶莹的水泡。水泡在水面上跳跃着,一个个地破裂,又一个个地生成。
彼时那个小小的我,断然不会预想到,我会坐在离家千里之遥的车内,盯着路边水潭里的小水泡出神。而此刻的我,又忆起了那个年幼的我。
我有些恍然。
好像经年累月,桑田碧海,这世间的风雨流云却还是当年的那些。亘古恒常,从未变过。
我还是我,却又不是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