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曹娟
“满阶杨柳绿丝烟,画出清明二月天。”杨柳娇弱,依水而立。巴蜀之地群山巍峨、江水浩然,倒是适合种植榕树、黄桷树这些易生长的乔木。阳光明媚时,高大的树下人群熙熙。老家江边有若干大大小小的沙洲,踩出的界线划出几块园地,按着季节栽有土豆、油菜、胡豆、萝卜。每到开花的季节,那些沙洲像万花筒,总是变幻着人们喜欢的颜色。
紫色的胡豆花在暖风里悠扬谢幕后,坝子里各家各户的锅里,把嫩胡豆与野葱炒得喷香。记得年少时,我和院里的小伙伴们总是悄悄把家里的猪油、盐巴揣出去,就在竹林里挖个坑把胡豆放在竹筒里烤熟,那又香又鲜的味道至今徘徊在舌尖和梦里。清明极短,村里的人一边聊一边摘的时候,嫩胡豆转眼描出了黑眼线。
巴蜀多雨,清明多在雨中。我看《清明上河图》的时候,却觉得清明是个复杂好动的季节。祭祀、踏青、放风筝,漫天柳絮飞舞追逐,商户如云,市井繁华。平日沉寂的山里花开鸟鸣,游人如织。坡上草色青青,偶尔的鞭炮声、祈祷声让清明生出一弦哀愁的滑音。清明,在中华的历史长河里,终究代表着追忆和永不忘记。
族人约我回乡,每年清明老家要开祠堂拜祖先,仪式隆重。祖居在哪里,我从未踏足过,只听阿公曾说过在某乡某湾,老人家仙逝后再没人提起。族人与我也是在外地偶然认识,谈起家谱分支,才知源自一族。几年前曾在他家见过一些本家老人,他们与我阿公还有依稀相似的特征,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子,因为年老而变得深邃的眼睛。我与他们似乎血脉相连,又真的是陌生人。
老家是什么样的呢?从未想过,百年的时间太遥远,我们这些离开的人再不能也不可能回去。清明祭祖,于我好像是看一场古老的电影或者旧时的书札,黄桷树下泛黄的祖地振动着苍老的翅膀,召集着众多子孙回乡团聚,互相认识联络亲情,而我离开已久,忘了返回的路径。
与祭祖的热闹相比,井站上寥寥几人更是冷清。山那边,远远的鞭炮声、喇叭声、唢呐声,莫名地构成清明时节独有的追思。在这场盛大的纪念日里,山坡上的桐子花也变得无比忧伤,在风的追逐中,它们离枝飞坠,与泥土融成一体。
我在日记里写到,清明好似川剧里的青衣,在姹紫嫣红的晚春里,挥着长袖把忆旧思亲的歌谣唱起。我们这些采气人,习惯了守候,习惯了在无人时高歌,更习惯在和风明月里,拾一朵粉白的桐子花,悄悄思念。冬寒离去,阳光渐盛,井站送走了风雪、扛过了最艰难的时候。巡检的人脚步来去轻盈,他们也会在休息时候谈起逝去的亲人,不悲伤不忧惧,从容而温润,以笑容致意需要温暖的清明。

